我在中亞碎葉城--李白的故鄉


(從機上俯瞰天山山脈)

(我在碎葉城古蹟上)

(東方瑞士--吉爾吉斯,Krygyzstan)


花間一壺酒,獨酌無相親。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。月既不解飲,影徒隨我身。暫伴月將影,行樂須及春。我歌月徘徊,我舞影零亂。醒時同交歡,醉後各分散。永結無情遊,相期邈雲漢。

—李白《月下獨酌》

飲一杯酒,沉吟一句他的詩,徘徊於千年流光,在月光下獨舞的心靈,便不再孤寂。清朝沈徳潛說這詩脫口而出,純乎天籟。也只有他能有這樣的不羈,短短的五言句中,「我」出現了三次,「月」字重複照了四回,「影」字也跟了四個。那本應是精於典律,苦思窮工的詩人無法所忍受的出格。也只有他有這自信,因為他是李白,是被讁下的仙。也只有他,還擁有那屬於靈界的感應。

透過這些我們認得的符號,信手揮灑間,他為我們撥開前世今生中的厚重迷霧,我們遂懵懵的記起,彷彿的曾經。也似曾相識花魂,也曾翱翔天際,也曾披掛皎潔的月光。與我們不同的是,他帶著的記憶,是天賦的懲罰,他必須在濁世走過一遭,歷練種種不堪,嚐盡人心所能製造出的感覺極限,這是他的任務—然後,把它寫下。他的詩,是神給苦難失敗者的安慰,人世是沉淪天使的煉獄,這裡沒有所謂的勝利者。祂對亦曾深愛過的天使,仍有不忍,詩句是祂僅存的慈悲,給了帶罪的人,一絲,一剎那的清醒,記起曾與祂共享的榮光。

去探索李白的身世是徒然的,他打一開始,就不想讓人摸清底細,而知道了又如何?他已完成他身為詩人的任務,除此,俗世的族譜,名銜,不過是將他再次拉低的負擔, 是無聊解謎者,打發瑣碎時間的消遣。然而,好奇的俗人,還是忍不住想留住一切有關他的蛛絲馬跡,一點點地拼湊,很多的瞎猜,無解的考証。我們想証明,他的血肉之軀從何而來,是什麼樣的靈山聖水蘊育了這樣的天才。踏踏他可能走過的土地也是好的,我們想要把握住更多與他的牽連,我們就是這麼的幼稚,一種兒童的心理,拉著他,不讓走,這樣才能感覺他跟我們曾是一樣的存在。

關於他,聚訟紛紜,「絕嗣之家,譜牒難求」。今人郭沫若考證,認為他出生於富商之家,在碎葉長到五歲,其父教讀司馬相如的辭賦……。李白的生卒年月無疑 :生於公元701(唐武后大足元年),卒於762年(肅宗寶應元年十一月),享年62歲。千年來,無人能斷言他的出處,碎葉是李白的故鄉,也只是個猜想。然而這個可能性,已足以使人神往了。於是我來到了碎葉城。

唐朝設安西四鎮—碎葉,龜茲,于闐,疏勒。其中碎葉約建於679年(調露元年),是唐西域設防最遠的邊陲城市,位於今日的吉爾吉斯境內。我從哈薩克飛越天山山脈,進入吉爾吉斯這個素有「東方瑞士」之稱的國度。碎葉(Suyab)就在首都比士凱克(Bishkek)以東往伊塞克湖(Issyk Kul Lake)的途中。伊塞克湖古稱大清池,得天山山脈的雪水,是世上第二大高山鹹水湖。可能為了招來遊客吧,有则非証實的考古傳聞,廣為人知。据說成吉斯汗打敗花拉子模後,掠奪了大量珠寶黃金,就藏在伊塞克湖附近。來到了大清池的中國人,心裡想的應該不是成吉思汗的黃金吧?清澈湖水照影的是另個出類拔萃,名氣更響,影響更深遠的偉人—玄奘。

沒有孫悟空,豬八戒,沙悟淨護駕的唐三藏可是吃足了苦頭。玄奘早李白約70年,於627年開始西行,走過塔克拉瑪干沙漠,自古城阿克蘇出發,翻越了海拔近7千米的天山山脈,再步行近千里,經過了伊塞克湖,抵達素葉水城,也就是碎葉城。山路險阻,氣候惡劣,据說在這段「難以全生之危險道路」隨行腳伕十人凍死了四人(一說三分之一)。

唐太宗開創了波瀾壯闊的大唐盛世,軍威懾服西域蠻族。文獻記載,玄奘于公元630年經過扥克馬克(今吉爾吉斯首都之東)時,受到西突厥可汗統葉護的盛情款待。而玄奘僅離開數月後,此地就發生兵變,統葉護被殺,強大的西突厥土崩瓦解,以伊塞克湖分界,分裂成兩部。西域天災人禍,風雲難測,由此可見一斑。

到了碎葉古蹟前,主修企管的吉爾吉斯年輕導遊,在車上企圖說服大家不要去了,因為才下過雨,泥地水漥,遊覽車開不了,得步行一段,而且「真的沒東西看」。團友們竟然就草草表決,同意直接前往下個景點—Burana Tower,(建於11世紀的伊斯蘭拜樓)。我差點沒瘋掉,和M二人,力排眾議,堅持非去不可。

的確只剩幾塚土丘,幾個坑。我沒看到1982年出土的阿克別希姆(Ak-Beshim) 漢文碑銘;沒見著在廢墟中發現的開元通寶,大歷通寶的錢幣;我甚至連唐朝軍隊修建周長達26公里的斷垣殘壁也沒認出。我仍是不死心地蹲在那兒四處撥弄,挖了些小磚片,小石頭…嘿,這可是李白的「故居」耶……彷彿看到了五歲的小李白好奇的瞧著我笑……才不管那些在烈日下不耐煩團員們投來的憤懟眼光,就讓他們氣死吧,我千里迢迢來此,可不是為了要取悅他們。

M看「民怨積憤」得差不多了,才笑著招手叫我回去。走著走著,只見一個小男孩騎了匹沒戴鞍的馬奔馳而來,我遂攔下,知道M肯定想騎騎「中亞馬」。M的騎術甚佳,幾年來陸續的絲路之旅,南北疆,蒙古行,碰到馬就試,也是滿足一下草原英雄的豪氣。這趟的中亞五國之旅,整合了舊日的足跡,把中國的絲路,連到帕米爾高原的另一邊,經中亞,過波斯到歐洲。神會了漢武帝,唐太宗,波斯大流士,馬其頓的亞歷山大,成吉思汗,帖木兒……。

小騎士英姿煥發,背著書包剛下課,脫了上衣僅著背心,五官屬蒙古種,他大方地讓出座騎。溫馴的馬臉稚氣未脫,相當可愛。沒馬蹬,M掛著長腿,小跑了一段路。之後,他形容沒鞍的馬似更能與身體合而為一。直到一年後的今天,他仍記得,亦多次夢見過在草原策馬飛馳的喜悅。這就是身歷其境,旅行的魅力吧!那些遙遠的地名,那些響噹噹的歷史人物,從此就活生生的成了自己記憶中的一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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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/畫家/雕塑家 ‖ 美國大學藝術史講師-教學評鑒特優 ‖ 美國《世界日報》專欄作家,「刁觀點」時論畫評 ‖ 舊金山藝術學院藝術碩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