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感緬甸


天冷了,把Thanakha收起來,等待下個夏天。那是緬甸女人的最愛, 研磨自當地的一種特殊香木, 加水和匀,成黃色膏狀,大太陽天不出門見人時, 我會在兩頰塗上,那讓我一整天都是好心情。會想起緬甸的陽光,帶著雞蛋花香的空氣。講究的緬甸人,每天早晚勤快地用真的香木,在石磨上加水研製成新鮮的粉膏,然後精心塗抹在兩頰和額頭上,有人還會巧手設計各式圖案,一朵花啦,一片葉,相當可喜可愛。注意到緬甸老嫗,膚色均勻,鮮有老人斑,可能歸功於這流行了將近兩千年的 SK II,旣防曬吸油,又可美白袪斑。普通人家買的是現成的粉盒。一盒才不到一元美金,可以用好幾個月。


入境問俗,再也沒比塗木香粉在臉上更教人愉快的了。在緬甸的那半個多月,我天天搽,兩頰上厚厚的兩坨,活像隻頰上有兩面日本旗的太陽鳥。沒人會笑話你,因為這裡的男女老少都是這樣塗的。我和外子雇了一名導遊,就我們三人,沒有其他團友會側目我的「傳統」緬甸妝。我們的導遊,是第二代的華裔子弟,華語流利。二十來歳的他,清純未失,長得像個小號的木村拓哉。他陪著我們走遍了緬甸主要省份城市。我和外子的行李一向精簡,可以直接上飛機,不用託運,省時省事。而他的行李竟比我們的還不像話-只有像書包一樣大小,且還是扁的!


小木村的行頭,只有一雙拖鞋,兩件白長襯衫,外加兩大塊不同花色的布。天熱,換洗容易,花裙子隔兩天輪一次。大部分的緬甸男人是穿裙子的,他們幸好還擁有基本的判斷力,不會委屈熱帶的自己套上西裝褲,那委實不衛生。很man的外子,顯然從沒想試過這種很舒服,但又有些娘的穿法。我在尼泊爾,泰國,印度都買過這樣的裙子,到處趴趴走。上衣,鞋子一換,可以從沙灘直接走進王室的國宴。長度及腳踝的一片裙,可以隨意,也可穿出高貴。如果對旅館的衛生不信任時,一攤,就成了豪華床單!


與比我瘦又矮半個頭的小木村,一開始很生疏。而我們也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,知道熟稔易起輕侮之心,很多人是經不起考驗的。人在異地不得不有戒心。但日子一久,對同文同種好教養的他,竟有了像家人一樣的親切。他對我們不僅放心還帶著孺慕,除了提到翁山蘇姬時,會用「國父的女兒」作隱語外,其他知無不言,包括他的情史。談到緬甸姑娘們對他的癡戀,那雙清澈的眼,不自覺地,習慣性地會開始放電,嘴角的那抹笑,抑不住得意之色。那時,我會很慶幸,旁邊還好有個外子看著。危險魅力男,是跨年齡的!


沿途我不斷發問能觀察到的風土人情。當我問到「現在的緬甸男人裙下穿內褲嗎?」外子回頭瞪了我一眼, 意思是,這是個三八指數到十的問題!小木村回答道:「不穿!」隔天,他顯然頗懊悔他給的誠實答案。在參觀寺廟時,他一直企圖把話題從小乘佛教,拉回緬甸男人穿的傳統服裝。只得暫停與釋迦牟尼交心,看小木村示範怎麼穿裙子,好像比較有趣。只見他扯敞開他的下衣,時間角度剛好足夠讓我觀察到裙底風光;然後,再綁回原狀。是的,他有穿內褲,是藍色的。我感到很抱歉,他是那麼在意我們對他的觀感,而我的問題和他的回答,可能讓他輾轉反側了一夜。不過,我還是覺得,在那種氣候下,他們實不宜給身體太多的束縛。


小木村煙抽得兇。我以前也偶爾抽,知道年輕人想裝老的感覺。沒癮,不過是有些耽於嬝嬝煙絲虛靈漫散在空氣中的感覺,尤其是獨自面對向晚的美景時。 等我真成了熟女了,這才完全禁絕。也是顧慮皮膚老化。緬甸有種手捲煙,像雪茄,讓我開了戒。傍晚,坐在旅舘英式陽台上吞雲吐霧,更容易想像當初日不落國人在此作威作福的嘴臉。唉,迷人頹廢的殖民帝國風情。


有個老皮囊的同時,又有個老靈魂,是極其悲哀的。我的靈魂沒問題,保養得不錯,還很新鮮。可我的皮膚,自從在西藏被高原紫外線曬出了黑斑後, 這才警覺, 畢竟也上了年紀了,新陳代謝不比從前,不能不注意了。向來邋遢慣了,愛美,卻很不耐煩那瓶瓶罐罐的保養程序,更別提化妝了。木香粉就頂適合我這種人。水摻多了,可以薄搽當粉底;摻少了,可以厚塗當防曬。起碼,用了它之後,我的黑斑沒再悪化。塗上這種木皮灰土,自然到像泥巴一樣的東西,讓我的靈魂,似也暫時獲得淨化。一種貼近原生土地的感覺,提醒了自己亦不過來自塵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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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/畫家/雕塑家 ‖ 美國大學藝術史講師-教學評鑒特優 ‖ 美國《世界日報》專欄作家,「刁觀點」時論畫評 ‖ 舊金山藝術學院藝術碩士。